工资不高,可以节省花;食堂饭贵,可以不去吃。
一个人,日子就是再苦,也能熬得过去。
我原以为,成家以后经济状况会大有好转,不成想,在我当代课老师的那些日子,我却经历了三年最艰难的岁月。
这三年最艰难的岁月,在我的人生舞台上留下了最沉重的一幕。?
??妻子打胎
1993年腊月。
在乌拉特前旗大佘太镇九份子村租借的小土房里,我和妻子因为生孩子的事情发生了争执。
?“你能不能不要打胎?把孩子生下来吧。”
“生下来?你说得倒容易,你每月挣几个钱?生下来能养活起不?你以为我想打了?”
“我想办法挣钱。”
“你想办法?你想什么办法?就是给学生补课,你能挣几个钱?你现在有两千块钱的外债,随时都可能被人催要。再说你那点工资,一个月八十四块五毛钱,每月被单位扣五十元后就剩下三十多块钱。你说,你能养起孩子不?”
“债,我慢慢还吧。”
“慢慢还?单位的钱慢慢还行了,个人的钱呢?说不定明天就有人让你还钱。不要说了,明年再计划吧。”
我和妻子是1993年冬月结的婚。妻子怀孕后,我想让妻子把孩子生下来,可是妻子认为孩子生下来也没法养活,坚决要打胎。
仔细想一想,妻子说的也是事实,先不说还债,我每月就靠剩下的三十多块钱的工资怎么生活?就是每天馒头就咸菜,每天喝稀粥也不够啊!
结婚后,我们回老家过年时,路费盘缠也没少花,返回内蒙古后经济更加拮据了。
妻子是学医的,在家里的确开了一个小诊所,但刚搬到这个村,人生地不熟的,真的也挣不了几个钱。
尽管我再三向妻子保证,我想办法挣钱,但我最终没有说服妻子。
“你今天上午去学校请个假,和我去医院!”
打胎那天,妻子让我请假,专门陪她去医院打胎!
? 一个月5块钱零花钱
? 人就是这样,有时候越担心什么,就会越来什么。
“小孙,不好意思,我们家里最近有点事,急用钱,你想想办法吧。”
“传海,我媳妇做买卖要出去进一趟货,钱不够了,实在不好意思,你这一两天给想想办法吧。”
“孙老师,实在不好意思,真的不想催你还钱,可是,家里真的有点急事……”
还真让妻子说对了,1994年,凡是给我借钱的,都开始催我还钱。
??单位也是,每月准时从工资里扣掉50元。我每月就凭这34.50元过日子。
借钱还钱,天经地义。
可是,我借的这些钱怎么还呢?
“今天有人催着让还钱了,你说咋办?你给想想办法吧。”
第一次被人催着还钱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回家后只能求妻子。
“咋办?凉拌!借了钱没本事还,你借那钱干啥了?就知道求我!”
一听说有人催着要钱,妻子心里自然不高兴,一不高兴,就把火发到我身上。
“还不是咱们结婚时候借的?你想想办法吧。”
“你从你朋友手上一共借了1000块钱吧?”
“是的。”
“我这里一共有1000块私房钱,全给你,你全给还了吧!” 妻子瞅了我一眼,说道,“给你说好了,你每月的零花钱就5块钱,多了一分也没有!”
“好,好,没问题。我一个礼拜有一两块零花钱就够了。谢谢老婆,我现在就去还钱。”
我说的是实话,那个时候,没有特殊情况,我一个月五块钱的零花钱,?根本就花不完。
没钱买酱油?
?1994年夏天的一个中午。
我从学校下班回家后,见妻子正在院子里搭建的简易灶台上做饭,便走过去问道:“今天吃啥饭了?”
“快快,你正好回来的了,我正在炒青椒,突然发现没酱油了,你赶紧去小卖部打上一斤酱油回来。”
“好的,那你稍微等一会儿。”
我赶紧提上酱油壶,回到家里找钱。然而我翻遍了所有的抽屉,也没有找到买酱油的钱。
“你干甚了,咋还不去打酱油?”妻子埋怨道。
“我记得抽屉里还有一块钱,怎么找不见了?你有钱没?”
“唉,我花得也没钱了。一斤酱油两毛五,你连买酱油的钱也没有了?”
“我记得在抽屉里放过一块钱,怎么找不见了?”
“要不,你先去小卖部赊上一斤酱油。”
“买酱油还有赊账的了?我不去!”
我不愿意去赊上账买酱油,主要是怕丢人。
“那你不去算了,炒菜就不要放酱油了,就这样凑合着吃吧!”
妻子瞅了我一眼,赶紧炒菜。
那天吃饭时,我和妻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说一句话。
??? 喂猪养鸡
?为了省钱,为了解决吃菜吃肉问题,我们每年不但在租借的院子里种上蔬菜,还专门喂猪养鸡。
1994年春天,妻子在院子里喂了一头猪,喂了10只鸡。
但喂猪养鸡,对我们来说,解决吃的问题也是个大问题,因为我们没有地,没有饲料来源。
“我今年多种点甜菜。”
妻子比我有办法,为了让猪儿长得膘肥体壮,她在院子里种上猪爱吃的甜菜。 但是,光有甜菜还不够,她还在通顺全村她的表姐家的闲地里种上蔓菁。
“等蔓菁长起来以后,你每天放学去地里拔一些回来喂猪。”妻子安顿我。
“行,保证完成任务!”
为了能吃上猪肉,吃点苦,受点累,我也心甘情愿。
“这次给你们拿了一袋子玉米面。”
岳母知道我们喂猪养鸡的难处,每次来我们家的时候,不是拿上一袋子玉米面,就是拿一袋猪饲料。
“孙老师,我们家有毛驴车,你们不忙的时候赶上毛驴车,去地里拉一些葵花杆回来,加工一下就能喂猪。”
不喂猪还真的不知道,农村里的葵花秆,不但能烧火做饭,还能加工成饲料喂猪。而这一点,还是九份子热心的邻居告诉我的。
于是,秋收一结束,我就和妻子一块,借上邻居家的小毛驴车,去一两公里之外的田地里拉人家不要的葵花秆。
猪吃的问题解决了,还有鸡儿。
“鸡爱吃苦菜,你每天下午上班的时候,车上带一个尼龙袋子,放学以后不要回家,先去地里挖一袋子苦菜再回来。”妻子安顿我。
于是,我每天下午一放学,就骑上自行车,手里提着一个尼龙袋子,去田地里到处挖苦菜。
猪和鸡也有生病的时候。没想到妻子不但还会人看病,还会给猪儿鸡儿看病。当猪病了,妻子给打针输液;当鸡病了,妻子就给往嘴里灌药。
我们在大佘太镇九份子村一共住了三年时间。三年来,妻子每年都喂猪养鸡,家里的吃肉问题基本上能解决了。
奶粉掺炒面
1995年农历2月10日,女儿孙小惠在乌拉特前旗大佘太镇九份子村的一间小土房子里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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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女儿出生在这栋租借的土房子
? 这间小土房子是在女儿出生前租借的,原来租借的房子,因为房东要搬回来住,我不能再租借了。
女儿的出生自然增加了家庭的各项开支,这使我们本来就不富裕的家庭经济状况更加雪上加霜。特别是妻子奶水不够,女儿经常被饿的哇哇大哭,没办法只能给女儿喂奶粉。
那时的奶粉是8块钱一袋,但这8块钱,对我们这个家庭来说也不是个小数字。
?为了省钱,妻子在女儿五个月大的时候就在奶粉里掺上炒面。
“孩子那么小,可不能缺了营养,给娃娃拿了两袋奶粉。”
妻子的亲戚朋友知道我们的情况后,都毫不犹豫地向我们伸出了援助之手。这家送一袋,那家送一袋,家里的奶粉几乎没有断过。
“你知道妈妈今年来咱们家多少趟不?你知道妈妈给小惠一共买了多少袋奶粉吗??”
一年后的一天,妻子突然问我。
??“反正是经常来,但来了多少次,买了多少袋,我真的不知道。”
我说的是实话。岳母知道我们生活很困难,经常来接济我们。
“小惠一年下来正好吃了100袋奶粉,这些奶粉大部分是她姥姥给买的。”妻子说。
100袋奶粉,正好800元,将近我当时一年的工资!
回老家找工作
1996年,我们代课老师的工资每月给涨到了140元,但对我这个已经有了孩子的家庭来说,仍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你还是当老师的,不知道穷则思变?你挣这几个钱能养活家不?就靠老婆养活呀?”
这年暑假,我在大佘太镇新建村补完课后,在家里休息了几天。妻子见我待在家里闲着没事,开始数落我。
“那我回山东看一看吧。”我说,“看能不能回老家找到一份工作。”
“回吧,回去找一找你表哥,看看他有没有办法帮你一把,干什么也比这儿强。”妻子说,“等你找好了工作以后,我们全家搬回山东。”
我的表哥李学宋当时是平度老家一所初级中学的校长。
回家需要钱,找工作也需要钱。我从两位同事手中借了800元,从家里拿了500元。
“这样吧,我再给你拿600元。如果在老家找不上工作,你回来时候去青岛批发市场批一些发卡、贝壳、小项链回来,我好在这里卖。”
1996年8月19日,我从包头坐上了开往青岛的列车。
我想回山东继续当老师,因为我觉得自己是一块教书的料。
可是,有时候,人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回到老家以后,表哥给我说:“咱们山东从1985年以后,就关闭了民办教师的进口。不要说你在内蒙古还不是正式教师,就是正式教师,想调回山东也是相当困难。”
其实,1987年我就知道老家不再招聘民办代课老师了,要不我怎么会独闯内蒙古呢?但是,那次回老家,我就盼望着有奇迹发生。
“内蒙古的教育比山东要差一些,那里需要教师,过两年不一定有转正的希望,我建议你再回内蒙等两年吧。”表哥说。
“就是,你说,你回来种地没地,做买卖没本钱,干活又干不了,你回来能干什么?我也觉得你还是回内蒙先继续当你的老师,就是以后转不了正,也不一定有其他机会。”
我的几个哥哥也建议我再回内蒙古等机会。
我在老家只停留了10天时间,这10天时间里,众人都劝说我再回内蒙古等两年,看看后来有没有转正的希望。
我考虑再三,决定再回内蒙古干两年,实在不行再说。
可是我从山东一回来,妻子就一脸不高兴:“不是让你回去找工作吗?你怎么又回来了?”
“在老家找不上合适的工作。”我说,“他们都让我回来,看看以后有没有转正的希望。”
“转正?哼,转屁了!等下一辈了吧!”
我知道,妻子不希望我从山东回来,她就希望我在老家留下。
我也知道,妻子不高兴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不但没在老家留下,还白白花了630元,并且没有在即墨批发市场给她买回她想要的东西。
630元,对我们这个家庭来说不是个小数字,那是我在大佘太中学四个半月的工资总和, 是我下半年工资的所有收入。
?母亲舍不得喝奶粉 ?
1996年,母亲已经68岁了。
一听说我回来找工作,母亲先是一惊,然后又喃喃地说道:“回来好,回来好。”
过了一会,母亲抬起她那张饱经风霜的脸,默默地看了我一眼,说道:“你回来找工作不好找吧?得花钱了吧?”
???“不是花不花钱的问题,主要是不好找工作。”我给母亲说,“我想回来继续教书,可是咱们老家这里不聘任老师了。”
“那一年,你走的时候,你就说咱们这里不要民办老师了。那你回来怎么弄?”母亲比我还着急,两眼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都说岁月是一把杀猪刀,这话一点不假。我几乎有点不敢看母亲的脸,因为无情的岁月,已在母亲的脸上刻满了一道道深深的皱纹。那一道道皱纹里面,除了沧桑,就是苦难!
那几天,母亲经常头晕,走路都需要人扶,因此常常卧床不起,连饭都做不了。

母亲1996年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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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家时在包头火车站只给母亲买了两袋奶粉。回家后,我让母亲每天早晨冲一碗喝。
我发现,母亲喝奶粉时,每次都只挖不满的一小勺,然后冲上满满一大碗。看到母亲往碗里挖奶粉时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我就忍不住想流泪,我真的恨自己无能,不能让父母过上宽裕的生活。
我知道母亲是节省着吃,怕过早吃完这两袋奶粉。
我说:“娘,你多挖一点,吃完再买嘛。”
“这儿买不上你们那里的奶粉,我每天喝一点就行了。”
母亲不但奶粉舍不得吃,就是我给拿的药,她也节省着吃。我知道母亲身体不好,专门从家里给拿了两瓶药。
妻子在我走的时候,专门安顿我,让母亲每顿吃两片。可是,母亲每次只吃一片,生怕吃完了没有了。
“你节省了一辈子,你节省出什么来了?”
我有点不高兴,说母亲。
“俺节省一点是一点,你说说,你找工作不花钱吗?”
我不再说话,因为我无言以对。
是贫穷,让母亲如此节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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